刚回到纽约家庭研究中心,米纽琴就对我说:“你过来,我想你跟我一道去见一个家庭!
我随着他走入会客室,只见三对中年男女,六人围个半圆形而坐。人人面色沉重,身体紧绷,如果不是衣着颜色鲜明,我一定以为他们刚由丧礼而来。休闲 宝 贝 网
很快就发现这六人的关系,是一姐二弟及他们各自的配偶。他们的父亲是纽约著名律师,一个月前才分给每人一百万美元!
我心想,他们有这样“孝顺”的父亲,应该万分庆幸,怎么反而人人苦着口面,好像充满难言之隐。
大姐先慢吞吞地从一个黑得发亮的皮手袋中,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,对米纽琴说:“上两周见过你后,我觉得有很多话都没有坦白直说,因此我把这些话都写下来,以免漏失……”
米纽琴问她:“你这些话是打算说给谁听的?”
大姐答:“大弟!
米纽琴:“那么,你就对他说吧!
大姐仍然只望着米纽琴,她说:“我先要知道,我们在这里所说的话,是否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?”
米纽琴说:“我一定不会向他说,但是你们中有没有人会向他传话,我可不敢保证。”大姐说:“我就是怕有人会向父亲传话,他听得不清不楚的,常常因而大发脾气。因此,我干脆什么都不说……”
大姐的话,虽然声线柔和,却充满弦外之音,不知她是冲着谁来的。只见室中人人毫无表情,我甚至无法猜出谁是她的“大弟”。
如此转弯抹角了好一会儿,大姐终于读出她写在纸上的话。长篇大论,都是有关经济及业务上的安排,以及对“大弟”处理业务的各种不满。
不敢挑战老父
原来他们的父亲已经八十多岁,不但分给他们现款,也把多座出租产业平分给三个儿女,但是有一个条件,就是必须由他的长子接任总经理一职。
问题就出在这里,姐弟三位股东,大姐及二弟都不愿意大弟出任经理,尤其大姐,对大弟的经营手法,以至他所领取的薪金数目,都有异议。偏偏这是父亲的旨意,反对大弟,也就是反对父亲;生大弟的气,也就是向父亲挑战。怪不得这个房间里人人小心翼翼,说话含糊。加上这家族的生意巨大而复杂,因此,他们光是解释家产的安排,就已经费尽唇舌。
米纽琴对他们说:“你们的家业分配太过莫测高深,我听得一头雾水,请千万别把我当作律师。我只想知道,为什么这么一个大好家庭,你们姐弟的关系,会搞得这样糟?”
他又对大姐说:“你比大弟大多少年?怎么有话不能直说,要一字字写下来然后再读出来?”
大姐解释说:“我们从小就是靠留字条通话,我们家很多事都不能直接表达……”
米纽琴:“直接表达有什么不好?”
大姐瞪着眼睛望向米纽琴,答:“直接表达就会吵架,就会惹父亲生气……当然不好!
米纽琴:“不会吵架的同胞,也不会知道如何和解,趁着在这个只有你们的空间,试试像亲姐弟一般吵架吧!
入定能手
室内各人相对尴尬,只懂独自发泄内心的不满,却不会对骂。
米纽琴一声不响,看他们自己怎样解困。
大弟终于“现身”,原来他是室中衣着最为严肃的一人,头顶半秃,架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边眼镜,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大企业的总经理,倒像个小镇的中学教师。
他说,他其实并不想管理家族产业,他只是替父亲办事,明知道这份差事难办,自己夹在姐弟之间,连妻子都要听尽闲言闲语。他患有偏头痛,年前开始习瑜伽及入定。怪不得他对大姐的攻击毫无反应,想必是入定去了。
原来不单大弟,连大姐和二弟都是各自修行,大姐属于一个道家团体,天天打太极拳修身;二弟参加一个谈禅的组织,也是个入定能手。
三个人都饱受东方思想的熏陶,修身养性,更加吵不起来。
米纽琴却有很不同的看法,他问道:“你们怎么犹太人成了佛,你有多大火气?现在火气到哪里去了?”
这一问,竟勾出这一家人整个家庭背景来。原来父亲是个万分能干的人,也是一个大独裁者。一家人自小就绕着父亲转,母亲受不了压力,终日沉迷醉乡。夫妻天天争吵,两个大的孩子一早就卷入父母的战场。大姐加入母亲阵线,却不敢反抗父亲;大弟则以长子身份,与父亲同起同坐。姐弟二人也因而无声地对立。在这绝对不宁静的家庭中长大,怪不得大姐大弟都醉心谈禅问佛,二弟更是自小就把自己关在房中,不问世事。
他说:“也许我自私,不肯为家庭分忧,但是我认为唯一的自救方式,就是不闻不问。”
开辟新战场
姐弟三人的矛盾和冲突,其实从小就养成了。最近的分家,只不过是导火线而已。
太强的父亲或母亲,往往对下一代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。不和的同胞,长大后大都会各散东西,免得相对时又再引起新仇旧恨。偏偏这姐弟三人,人到中年,还是摆脱不了父亲的控制。财力雄厚的父亲,到头来仍然用产业把子女联系起来,企图维持他的家族王国。在权与势的冲击下,三姐弟即使入定的道行再高深,都抵挡不住内心多年来的暗涌。与其说他们是在争夺家产,不如说他们是伤痕累累。
他们的关系一直以父亲为主,根本没有机会发挥同胞之情。
妙的是,他们的配偶虽是外人,却都卷入了这个家族的漩涡,本来已经复杂交错的关系,更是危机重重,四面楚歌。两代的纠纷,现在已经传到第三代去,他们三对夫妻的儿女,据说已经开辟新一代的战场。
这是一个不能相容、却又不能分开的家庭。老爹苦心经营,结果没有一代能逃出他钱财的捆缚。
米纽琴的治疗重点,主要在协助这个家庭重新划定界限,父是父,子是子,姐是姐,弟是弟,每一代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,才有机会把那三代混淆不清的矛盾解放出来。他隔周分别会见父母或姐弟三家人。
近百岁的老人,才开始学习怎样放弃对儿女的控制。而中年的姐弟,却第一次从苦涩的关系中,体会同胞之情。
米纽琴突然问我:“你从香港回来,可否认得这个家庭?”
我笑说:“太熟悉了。我看到窗外飘雪,才确定身在纽约!
怪不得人人都说,中国人与犹太人相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