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刚从纽约家庭研究中心工作完毕,正要赶回多伦多,却接到儿时旧友的电话,她说:“我们一定要见面!
原来她参加了一个妇女支持小组。这种妇女组织,在欧美十分流行。目的是把处境相同的妇女召集在一起,互相发展身心,互相支持。休 闲 宝 贝 网
朋友说,她的支持小组叫每一组员做一个作业,就是返回到童年十岁时的时光,彼此交流当时的特别回忆。
回访童年 千愁万恨
谁知道回访童年,竟引起千愁万恨,以为褪了色的回忆,原来仍是色彩鲜明,很多不知道存在于意识中的印象,突然浮面。
我朋友一向是个理智的人,因为要做这个作业,突然情感澎湃,不可收拾。
她说:“这几天来,我不能吃、不能睡,想起自己与父母的关系、姐妹之情,更勾起十岁时那种无助的感觉,不能停止哭泣。”
她继续说:“十岁时,我最深的一个印象,就是父亲去外地经商,母亲送他上船时,她脸上那失落的表情。当时我不明白那表情的含义,现在才知道,她与我父亲的感情,自那次分别后就再不如旧。”“
我常常怪责母亲不够体贴,导致父亲后来移情。现在重返十岁时的一幕,才领悟她的冷漠、她的心死!我想起自己多年来,对母亲是那样的不谅解,就泣不成声。我们母女的感情一向不亲近。我觉得她拒绝父亲,我也拒绝她!
新作业———重回四岁那年
朋友做完她重返十岁的功课,她的支持小组又再出新的作业,这次,她要回到四岁。
她说:“四岁时,我在门前被三轮车撞倒,呱呱地哭叫妈妈。但当母亲下楼时见到我满面鲜血的样子,吓得用手抓着自己的衣襟,忙叫佣人为她取一根香烟来,却不来抱我。”
“我哭得很凄凉,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来抱我。结果是我的小外婆把我抱起,她一直抱着我到医院,我仍然记得自己躺在她怀中,鲜血染红她的衣襟,我还特别记得她领下的一粒扭花扣子……”
朋友说着她四岁的一幕,依然泪影盈眶,她面上当年受伤的疤痕早已痊愈。她心中的创伤,那母亲不来抱她的绝望,却显然仍在淌血。
孩子的眼睛最雪亮
回访童年,常常都会揭开很多旧伤疤。成人以为孩子不懂事,其实孩子的眼睛是最亮的,像个清晰无瑕的摄影镜头,早年的影像,一幕幕摄入心中,过目不忘。只是孩子的世界是那样无助,一切都要依靠成人,心理学家亨利•苏利文(HarrySullivan)认为,人的性格发展,大部分是被身旁的重要人物所塑造的。
因此,为要适应成人的行为,本来清晰的眼光慢慢变得呆滞,本来直接的感受慢慢变得深藏。有人说,成人是受了伤的孩子,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。
以约翰•包比(JohnBowlby)为首的英国派心理学,专门研究孩子与父母间的归属关系,成立了一套归属道理。包比认为,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,都要忍受被父母遗弃的感觉。他用录像机拍下幼儿的身体语言,以及面部表情,详细记录他们与父母间相依的连带关系。
小尊尼的一百四十四小时
我印象最深的是小尊尼的录像资料。尊尼不够两岁,他的母亲入医院生孩子,把尊尼送到托儿所居住,包比派助手录像尊尼在托儿所一周的情况。
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宗事,但录像镜头集中在孩子身上,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幕人间大悲剧。先是尊尼在陌生环境中的恐惧及失落,对其他孩子的侵略完全没有抵抗。他的一双大眼睛满是彷徨,四处找寻父母的影踪。
第二天,他父亲来看他,小尊尼兴奋得不得了,父亲离去后,尊尼望着大门不肯走开。
第三天,父亲没有来,尊尼蹲在门前伤心极了,他哭了很久,哭倦了,走去靠在托儿所阿姨脚下,自己找寻安慰。
第四天,父亲来了,尊尼不肯前去迎接他,父亲带给他礼物,他也推开,自己抱着小熊猫,伤心地躲在一角吮手指,对父亲作消极的控诉。
从第五天起,他开始适应托儿所的环境,紧随着托儿所阿姨,生怕这位刚熟悉的“新妈妈”也会离他而去。
尊尼的无助,以及对父母的绝望,引起看过这纪录片的观众无限愤怒,有人甚至怪责包比,为什么见到孩子这样受苦都不加援手,只顾做他那“没有人性”的实验。
从始到终的失落
事实上,如果没有包比的研究,很多人都不知道孩子的感觉有多敏锐,也不会知道,人的一生,由孩童开始,就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落:失落稳坐母胎中的安全感、失落父母的全部关注、失落心中的梦想、失落梦里的情人、失落青春、失落健康,最后,是失落生命。
既然是一连串的失落,那么,一生何求?答案当然因人而异,童年始终是重要的,即使苦多于乐,也是我们每人生命的起源,我们的童年,储存了很多丰富宝藏,也禁锢着很多过去的鬼魅。我朋友哭肿了眼睛,可是她那两度重访童年时光的习作,却给她带来很多新的启示,不单解开了她与自己母亲的结,也使她与刚上大学的女儿,关系更为密切。
我们坐在四十二街的火车站大堂里。我赶着要到飞机场,她也要坐火车回城外的家。匆匆相聚一小时,却跨越时空,打开一幕幕儿时旧事。
那年她全家移居巴西,我赶到码头,船却开走了,当时失落之情,记忆犹新。没想到大家在纽约又再碰上。可见那很多以为失掉了的东西,其实是可以找回来的!